我结束了三个月的新兵集训后被分配到一营二连，跟我一起分配到二连的总共有十几位新兵。

　　下到连队刚刚安顿好，连长就把我们集合到连部门前的空地上点名训话。连长那天具体说了些什么，早就丢进爪哇国了，但连长的一出“颠倒黑白”却让我记忆犹新。记得连长那天侧转身指着身后平房刚刚粉刷过的白色墙壁问大家：“你们说，这墙壁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？”
　　我随大家一齐喊了声白色后，忍不住哧哧笑了一声，心想我们可是三个月前通过体检入伍的，当我们是色盲啊。
　　“错！”连长冷不丁吼了一声，我的笑脸瞬间凝固。
　　“这是一堵黑色的墙。”连长一字一句地说。
　　十几个新兵蛋子忍不住嘻嘻笑出了声。
　　“笑什么笑，说，黑色还是白色？”连长十分严肃地命令我们重新回答。
　　“黑色……”大家有气无力地回答。
　　“三天没吃饭啊，大声点，回答我，到底是黑色还是白色？”连长提高了嗓门。
　　“黑色！”大家用响亮的声音齐声回应连长。
　　连长嘴角微微翘了一下，面部表情放松了下来。
　　“连长，这明摆着就是颠倒黑白么……”我直愣愣地冒出了一句实话。
　　长着一张国字脸型的连长，两只眼睛却长得细小，他瞪了我一眼，并没有批评我，随即喊了声“解散”。十几个新兵蛋子立马散开，到了拐弯处个个忍不住嘻嘻哈哈道：“哈哈，黑的白的，嘿嘿，颠倒黑白，还混淆是非呢，还指鹿为马呢……”
　　第二天通讯员过来叫我去连部一趟。我心想坏了，准是连长叫我去挨尅了，想不到连长却拍拍我的肩膀说：“昨天面试合格，就你了，来连部当通讯员。”
　　我这才恍然大悟连长昨天“颠倒黑白”的用意。
　　连长是个多重性格的人，凶起来能让你浑身发抖，柔起来又能催人泪下。连长、指导员包括副连长、副指导员加文书和我都住在连部的平房里，几个房间用一人多高的三合板隔开，放个屁都能听到。一天指导员在房间里跟连长说：“我说你这个当连长的，平时注意点身份好不好，官兵再怎么平等也要讲究个度么，什么玩笑话都能说得出口，这会影响带兵噢，可别说我这个指导员没提醒你。”
　　连长嘿嘿一笑说：“你是支部书记，我接受批评。不过我这也是一种方法吧，我脾气躁，平时端个架子，哪个兵还敢跟我接近呢？会掌握不了情况，听不到真话哩。”
　　指导员说：“话虽这么说，但你要知道你的圈子应该是连排干部，过多跟士兵嘻嘻哈哈会影响威信。”
　　“士兵是基石。”连长脆生生地回应了一句。
　　真是“隔墙有耳”，我在隔壁房里无意中听到了他俩的谈话。我觉得连长、指导员的话是“公婆都有理”，但连长似乎更有道理些。
　　我经常要在晚饭后的间隙陪连长下排里走动，士兵们见到连长就像见到好朋友，你一言我一语海阔天空地聊着话。在二连似乎形成了一种惯例，只要是休息时间，连长和士兵之间立马就没大没小了，这个时候连长一般也不会发火。大家还特别爱听连长唱《康定情歌》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等民歌。更有甚者，连长还会跟士兵打扑克，输了照样趴下身子钻桌底或者把撕成长条的纸条粘在脸颊上。八一节那天连里放假，连长跟士兵打扑克，因牌运太背，老输，害得他粘了满脸的白纸条，被头顶的吊扇吹得一飘一飘的。
　　一个周六的晚上，连长集合全连官兵做了晚点名后，把一个老兵留了下来。在连部连长劈头训斥道：“你小子胆子够大的哈，敢跟当地姑娘谈恋爱，知不知道这是违反纪律吗？”
　　“连……连长，我就和她刚有了点意思就被您知道了，我……”老兵嚅嗫道。
　　“你以为我高高在上官僚主义呵？立马给我断了，否则年底就退伍回家，还要处理你。”
　　这件事让我对连长刮目相看，心想你这连长还真够厉害的，平时跟士兵嘻嘻哈哈却另藏着个心眼呢。
　　我当兵第四年就从副排长提升为排长。下命令的那一天正逢大年三十，全连包饺子加菜过年。晚餐时连里领导加文书、通讯员和几个排长坐一桌。我当天才宣布当上排长，不好意思坐领导桌，指导员就叫我过来一起坐，连长却说：“王排长不用过来了，我跟你们排坐一桌吧。”
　　连长说着一屁股坐到我排的士兵桌上，并且说：“吃个饭还非要分桌子排座座吗？官兵都一样，来，王排长，给我满上。”
　　两年后连长要转业回地方了，我升任了副连长。周日连长约我去附近登山。在山脚下，我说：“连长，谢谢您培养我当上了副连长。”
　　连长瞅了我一眼，慢腾腾地说：“再过两天我就是老连长喽，你的提拔更应该感谢指导员哩，我曾经犹豫过，怕你提拔太快有闲话呢，倒是指导员说关键时刻就得大胆推荐年轻人。”
　　我跟在连长身后一步一步吃力往山顶攀登。山虽不太高，但到了山顶我俩都大汗淋漓，气喘吁吁了。连长是个“烟枪”，他连抽了几根香烟后，拍拍屁股上的尘土，开始下山。下山时我不小心脚底打了个滑，差点摔倒，被连长一把扶住，连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：“上山容易下山难呵。”
　　到了山脚下，恰遇连里几个士兵在山脚下游玩，连长就跟大家互相聊了一会儿。在回营的路上连长拍一下我的肩膀问：“刚才在山下有什么感悟没有？”
　　我挠了一下头皮说：“连长，不就是遇到几个士兵吗？这也能产生什么感悟？”
　　连长细小的双眼眯成一条缝，翘了下嘴角说：“爬得再高也有下山时，指不定在山下还会遇上曾经的他们。你前途无量，可别弄丢了他们呵……”
　　我心头一颤，良久，挺了挺胸脯说：“连长，我记住了。”

　　李世斌